探 親
圣誕夜,冷瑟的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喜慶。汽車載著綿綿思緒駛?cè)氩惶鷩W的城市,這座我失約了太久的城市。
跳上出租車,我脫口報出熟悉的地名,懷揣著為父母親精心挑選的保暖內(nèi)衣,小外甥的圣誕禮物,手捧鮮花。馬上就要見到母親了,激動之余,內(nèi)心還有幾分惶恐和不安。
這幾年,腦海里頻頻閃現(xiàn)好友離開那天的場景,悲痛欲絕、幾近虛脫的母親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兒地說:“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你,她也經(jīng)常念叨你這個好朋友?!蹦菚r的我,只是沉默,不知道是裝糊涂,還是因為這份親情太沉重,習(xí)慣來去自由、了無牽掛的我沒有勇氣去承擔(dān)。我甚至不敢去看她那熱切期盼繼而冰涼失望的眼神。我怎么這么狠心,母親痛失愛女的傷口血流如注,而我卻袖手旁觀……姐姐后來在電話里告訴我,“她明白你心里裝著自己的母親,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人?!币幌捵屛覠o地自容,我愧對母親,愧對好友。
出租車風(fēng)馳電掣一般,在淚眼模糊中停下。車窗外,我一眼望見母親那單薄瘦小的身影佇立在路邊,分明已守候多時。愧疚之意溢于言表:“嬢嬢,對不起,讓您久等了?!蹦赣H接過我手中的包,連連說:“沒有,沒有?!蹦樕蠏熘θ荩劾飬s泛著盈盈淚光。
路燈搖曳,樹影婆娑,灑下一地斑駁。
我把手臂輕輕地揣進(jìn)母親的臂膀里,那感覺亦如揣進(jìn)自己母親的臂膀里一般。
我湊近母親的耳朵,輕輕地問:“嬢嬢,這么久沒來看望你們,有沒有怪我?”這是我發(fā)自肺腑的歉意。
母親噙著淚,蠕動著嘴唇,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沒有?!?p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靠近母親的身體,攙著她,不再發(fā)問。雖然心在說,但愿我的到來沒有撕裂母親的傷疤,但我分明看見那傷疤又在淌血了。
我們一路拉家常,輕輕的、淡淡的,絕口不提那個敏感的名字,雖然此時此刻她如此沉重地裝在我們心里。
母親說,“我正準(zhǔn)備到車站來尋你了?!避囎油睃c,母親已經(jīng)在路邊等了我兩個小時,現(xiàn)在還空著肚子。我低下頭,滿是深深的歉意。
進(jìn)了家門,首入眼簾的是滿滿一桌豐盛的菜。母親一邊熱情地招呼著,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拿碗筷,我跟進(jìn)去麻利地當(dāng)著幫手。
父親躺在床上。
母親說,他知道你要來,高興,先喝了兩口酒,獨自躺下了。
自從好友離開后,父親時不時犯病住醫(yī)院,身子骨大不如從前,他是怕見我的那一刻觸目傷懷。
小外甥欣喜地拿著他的畫指給我看。畫上,綠綠的圣誕樹、可愛的雪人 、低矮的房子勾勒出一個圣潔美麗的童心世界。如果好友能看到,怎能不被這份成長的快樂所感染。
晚餐后,陪母親聊天至深夜。她一直關(guān)切地詢問著班上同學(xué)過得怎么樣,工作還好嗎?生活是否如意?言辭之間透露的關(guān)愛,讓我感到心暖暖的。我一邊回憶起我們在校時的頑皮往事,一邊告訴母親班上同學(xué)的近況。每每聽到同學(xué)們都過得稱心如意時,母親的話語中就明顯多了幾分寬慰和明朗。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備好香蠟紙燭,翻過一座小山,踏著鋪滿山路的荊棘和亂石,來到好友的墳前。往事如昨,那一刻涌入腦海的是98年我們進(jìn)校時相識的情景。一頭齊耳短發(fā),開朗而俏皮的她總是一開口就逗得寢室女生笑個不停。她就像一只快樂的精靈,走到哪里,就會把快樂的氣息傳染到哪里。還記得我們在花園里念書、樹蔭下嬉戲時的場面;忘不了我們一起結(jié)伴登山,攜手溜冰;總回味在斜陽慵懶時,我們坐在鐵路邊浴清風(fēng)、看日落、寫日記那般的愜意……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足跡,一路灑下的歡歌笑語永遠(yuǎn)珍藏在青春的回憶里。
耳邊的風(fēng)呼呼刮過不停,吹散了正在燃燒的紙錢?!八吹胶门笥褋砹耍吲d,借風(fēng)傳意?!蹦赣H在旁邊解釋著。
我低著頭,靜佇在墳前,想起蘇軾作的一首詩正符合那時的心情: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何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母親紅著眼眶,沒有多話說。有誰能知曉她這1000多個日日夜夜里忍受著輾轉(zhuǎn)難眠、淚濕枕巾的折磨,誰能體諒她心中的血流不止的疼痛呢?
下山的路,我挽著母親,看到我們都沉默不語,她倒先挑起話題,談笑風(fēng)生。臨別時,我再三囑咐母親保重身體,她紅著眼眶轉(zhuǎn)過身,透過車窗,我看到她不停地擦拭眼角。
我會再來的,因為有種親情讓我牽掛,而這種親情與血緣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