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淮田:冬日,雪后的一小塊暗
在遼闊的雪地里行走
那走動的人
那陷入河谷的人
那漫天鵝毛里迷失方向的人
一條白紗巾系在河流上
鞭子的樹 石頭的羊
那人 孤獨的人
晃動的影像 越來越小
直至消失 淹沒
那人是我
我是一粒果核
蘋果的果核 幸福的果核
遼闊無邊的潔白
被打開
雪原里的足印
鳥無影 風(fēng)無痕
羊群擠著羊群 勾不出
山水的墨跡 茫茫的寂靜里
只有鞭哨聲
再也沒有其它了
天地單純得 像一張白紙
寫不出一個字 看不見一個人
唯有一雙足印
行進(jìn) 孤獨的一行
琴弦在顫動
風(fēng)雪中的山雀
蛇入洞
蛙入土
人把人關(guān)進(jìn)火爐
風(fēng)刀從石頭上劃過
寒雪壓彎了雪松
寂靜的山里更加寂靜
一棵棵植物是望不到邊的潔白雕塑
雪影麻木地擺動
沒有了昔日的熱鬧 喧囂
枯枝上的一只小山雀 一動不動:
“漫長冬日浮起的一個生命句號”
我還沒有說出
就被空中的翅膀驚呆了
雪后的一小塊暗
厚厚的羽絨
披在一棵棵植物上
雍腫的林間 靜極 陰冷入骨
雪后初晴的陽光 撐在了外面
這一小塊陰影 可以遮蔽
窺視 雪原茫茫的白光 細(xì)微生命的
軌跡 翅膀和爪印 皆裸露無遺
暗中的一雙眼 一支冰冷的槍
人類復(fù)雜的內(nèi)心 和竊喜
除此之外 世界是一張白紙
單純到了極至
雪后的街頭
雪后的街頭
節(jié)日的喜慶氛圍里
一塊黑冰似的 陰影
劃破了 一顆顆善良的心
艱難移動的
比炭還黑的一個智障裸者
積雪就是碎玻璃 我能看見他裸露的肌肉
冷風(fēng)里 極度抖動的鮮活疼痛
在刺目的陽光下
多年的流浪 他早已不知冷暖
麻木得不知接受衣物 不知再有什么訴求
但他本能地
接受一碗熱粥
接受潔白上升的暖意 陣陣花香的包裹
一塊冰 冒著絲絲寒氣
他呀 一個智障裸者
城市臉上最灰暗的一小塊凍瘡
雪后初晴的舞蹈學(xué)院
白得刺眼
高處不勝寒 峰頂上
雪后的陽光普照 袖著手的
仍是一株株臃腫的松樹 寒流在擊打
枝上的積雪 聲音清脆滑落 繚繞
三五朵梅花 悄悄地開始了 吐納香氣
那天
我在藝術(shù)的峰頂上
看到一群白天鵝 她們
潔白 高貴 青春 靚麗
一塵不染地伴著琴音 匯集在舞蹈學(xué)院的松林
冰雪下了三尺三
翩翩的舞姿 已從這里起飛
高出山峰 向藍(lán)天 度過漫漫的冬季
雪中的果園
渾身散發(fā)著
水靈靈的香氣 高速公路上
奔跑 或列車到哪座城市 她就到
哪座城市 一車車比玫瑰還玫瑰的玫瑰蘋果
把自己摘下來 把無數(shù)枚鄉(xiāng)村的蘋果 從純靜的天空
摘下來 只留下兩手空空的果樹 在冬季里
下雪的日子 果園一片空白 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顆被掏空 又無法填補(bǔ)自己命運的
雪一般未被污染的憂慮之心
大雪封住了街市
出奇的靜
街道里沒有人 除了我
拐過一條街 又進(jìn)入另一條街的
是風(fēng)雪 整潔 干凈 無一粒塵埃
仿佛潔白 深入到了商品時代的內(nèi)心
空氣濕潤清新得 讓昔日的人們羞愧
猶如一小塊塊黑 一個個化不開的污點
被抹去了 天空還在傾倒所有的香氣
全世界的潔白 還在靜靜燃燒
在把最后一絲欲念 徹底清洗
多年街市的渾濁 大雪中
透明純潔起來 我如入無人之地
真正的 雪地里撒點兒野
風(fēng)雪里的一棵樹
一朵花艷麗到極至
就是嗩吶 一枚果爬到了枝頂
就是紅鼓 而落葉是一首首溫暖的詩
一棵樹是山的赤子
也是河的女兒 連著母親的
是血液的脈動 北風(fēng)里大聲朗誦贊美的
是大地上無數(shù)雙手
冰冷里 轟轟烈烈地勞作
就像山 就像河 就像潮
在撞擊 在掏空 那棵樹
其實 是另一個我
是我劍指天空
手布大雪 祖國的萬里山河
銀妝素裹 花滔洶涌
公路邊的小樹林
一棵棵樹挺拔 堅守
冬日的暖陽 灑遍林底
落葉厚厚地埔開寂靜 忠實于泥土
和人類 霜風(fēng)雪雨里
環(huán)衛(wèi)現(xiàn)代生活的 無私無畏的
是一棵棵植物的綠意 盡管
一堆堆碎磚爛瓦 及生活垃圾
仍在從林邊 向內(nèi)里延伸
盡管七彩的污水 已圈掉
一小片生命 林間
皆草木之心 盡管
還要繼續(xù)后退 枝頭的
鳥鳴 依然嘰嘰喳喳
清脆 亮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