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斐:綻放的向陽花
我喜歡向陽花,它是我記憶中認識最早的一種花。
我喜歡向陽花不是因為它顏色鮮艷,而是因為奶奶家的一位鄰居――老劉頭。
老劉頭會養(yǎng)向陽花,在礦區(qū),這是小孩都知道的事兒。小時候每次去奶奶家路過他家門前,老劉頭總是抓一大把瓜子塞給我。
礦區(qū)不大,由于資源即將枯竭,這座老牌礦井已經收作一年多了。雖然兒時記憶中的很多地方已經被一個個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小區(qū)取代,但仍然有些青磚碧瓦的起脊房,座落其中,遠遠地勁透著英武之氣。
“小朋友,你知道老劉頭家住哪兒嗎?”忽然看到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女孩正從小區(qū)里跑出來,我便攔住問。
“不知道。”她搖搖頭
“怎么會不知道呢?大名人,會養(yǎng)向陽花,原來就住在這附近。”也難怪小女孩不知道,奶奶家搬離這座礦區(qū)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小女孩還沒有出世,如今奶奶都不在了,老劉頭還活著嗎?就算活著,他還是當年那個愛種向陽花的老劉頭嗎?我心里叨咕著。
“噢,你是說瘸子爺爺吧。這個我知道,在小區(qū)北門口馬路對面,倒數(shù)第二家,滿院子向日葵的那個就是。”
我說了聲謝謝。按照指點,徑直往里走。出了小區(qū),房道很窄,也很陰冷,走在凹凸不平的下水道蓋板上,咚咚直響。
“劉爺爺在家嗎?”到了門口,我禮貌地問。
“在!”一股濃濃的淮南口音從正屋里發(fā)出,聲音深沉得像個大鐘。
我很高興地走進院子,可不,正如小姑娘所說,滿院子都是奪目的向陽花。
一個古稀老人一瘸一拐地迎了出來。“這不是老余家的大孫子嗎?”沒想到時隔這么多年,他一眼就把我認了出來。老劉頭把我讓進屋里,屋子一點兒也不現(xiàn)代。老人很高興,說是很久沒有人來登門了。我就安慰他,說是周未到姑姑家坐客,看到茶機上放著一盤瓜子,就回想起了你種的向陽花,失禮的地方求他老人家別介意。
“那哪能呢?”他憨憨地笑著。接著我就向他打聽養(yǎng)花的秘訣。他一下子顯得異常興奮。
“我年輕時下井,打那時就喜歡上了。因為他很陽光,又很勇敢,很像我們當年的礦工。那時候年景不好,除了欣賞,瓜子兒還能充饑。那時井下工作苦啊,不像現(xiàn)在礦井設備都現(xiàn)代化了。三十多年在黑夜里摸爬滾打,不就是想著多給國家挖點煤,多發(fā)點電嗎?”
我問他那時想不想在地面干。“怎么不想?做夢都想。誰不知道那時候井下條件差啊,你看我這條腿,就是那時候的頂板冒落石頭給砸斷的。還有我的一個班的,跟我同歲,當時就沒能……”
說到這里,他眼睛一下子浸滿了淚水,嘴也抽搐地說不出話來。
“好了,不說這些了。反正從那時候,我就每年都種上幾棵向陽花,一來是我的愛好,二來是對‘戰(zhàn)友’的念想。”
我忽然明白了。頓時對老人充滿了敬仰。
我還想同情他的生活,老人反而安慰起我來了。“別擔心,現(xiàn)在好了,全好了。”我趕緊問他有什么喜事。
“也許過些日子,你就看不到這個破爛的出租屋了。沒看到前面快要封頂?shù)臉欠繂幔恳粯菛|頭三室兩廳的那個大房子,就是礦上安居工程分給我的,沒想到我這個瘸老頭子,快入土了還能住上這么漂亮的大房子。到時候,我們全家都搬過去,還有這滿院子的向陽花,把它們都擺到陽臺上,讓他們好好地開,開,開……”
老人用雙手圍成一個太陽,比劃著。
“太陽花,太陽花,好一朵美麗的太陽花……”
不知什么時候,我原本破鑼一般的喉嚨里,竟然第一次發(fā)出銀鈴般的歌聲。
我抬起頭,看著一棵棵向陽花,像是巍巍聳立的天輪,靜靜地停在那里,默默地望著那些為之奮斗一生的英雄礦工們。礦井雖已完成了光榮的歷史使命,但老礦工們如向陽花般勇往向前的精氣神還在繼續(xù)綻放。想到這里,我更加喜歡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