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捷:新 衣
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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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急促的鞭炮聲,劉家召來了四鄰八舍,劉順身著他人生的最后一套新衣(老衣),躺在白色的床單上。鄰里們邊幫著設靈堂,邊談論著死者,談論起30多前他第一次穿老婆給他制著的新衣……
那天,劉順剪了頭,刮去了“張飛”胡子,身著米黃色三合呢套裝,滿面春風。走起路來胸脯挺得高高的,看起來比往日精神多了,像年輕了20歲。
人們驚疑不已,就不停地問。
“老劉,今天打扮得這么漂亮,是走人戶還是去相親?”
“劉師傅,今天穿新衣啦!”
“哎呀!劉老頭,今天收拾得這么‘乖態(tài)’是去做烏龜,還是去當舅子……”
面對別人的挖苦諷刺,要是平時,劉順非得臭罵他一頓,或同他“狡精”半天??墒墙裉欤偸窍沧套痰鼗卮穑?ldquo;是啊!是我老婆給我制的新衣。”
他一邊走,一邊笑,并主動同人打招呼。是怕別人認不出他?還是怕別人沒有注意他這身衣服?他逢人便招呼,逢人便指著自己的衣服說:“這是我老婆給我買的。”
人們看著劉順這瘋瘋顛顛,得意忘形的樣子,真擔心他會鬧出病來……
劉順結(jié)婚20多年來,穿妻子辦的新衣,那還是第一次。幾十年里,他穿的新衣屈指可數(shù)。他從小是孤兒,先是衣不遮體,食不滿腹。后來是省吃儉用,舍不得穿。
解放初,人民政府發(fā)給他一套嶄新的藍色中山服,他手捧著衣服,熱淚盈眶來到毛主席像前,千恩萬謝地跪了好半天。這是他記事以來穿得第一件新衣。
他成人后,煤礦招工,進了礦山,一報到礦里就發(fā)給他一套嶄新的工作服。他拿著衣服,左摸右扯,翻來覆去地仔細看。這布料又厚又結(jié)實,衣服上還有兩個大荷包。他穿上這套衣服,對著鏡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瞧,發(fā)現(xiàn)自己幼稚的臉,配上這合體的衣服,是何等的英俊、瀟灑。情不自禁連聲說:“當工人‘硬是’好,連干活路的人也發(fā)這么一身好衣服……”
劉順舍不得穿,下井上班總是穿著千釘萬補的舊衣服。井下是男人的世界,干活時脫光衣服,磨盡肉。下班后,穿礦里發(fā)的工作服。就連相親、結(jié)婚,都穿工作服。他從沒有給自己制做一件其它衣服。這不是他不想辦,也不是他不想做,他是操不起,莫奈何。
“大躍進”后三年自然的災荒年代,他結(jié)了婚。當時連肚子都塞不滿,還得省點錢,為鄉(xiāng)下媳婦弄點東西糊口。那難熬的年頭剛過,生活本可好一點。但妻子結(jié)二連三給他產(chǎn)下兩兒三女。農(nóng)業(yè)社每年都得過兩大“荒月”。劉順一有時間就回家?guī)兔Γ杲K照樣補錢分糧。加上孩子大人三病兩痛,拖下一身債。一會兒是大兒子該做冬衣,一會兒是二丫頭要交學費,甚至小的三個兒女也一起前來湊熱鬧。盡管劉順平時生活怎樣儉樸,酸菜壇抓“扁”了好幾個,也無濟于事。每次發(fā)的工作服,不是給兒女改制新衣,就是賣了買糧,或交兒女書學費。就這樣,他度過了20幾個春秋。
好在“四人幫”垮臺后,農(nóng)村實行了包產(chǎn)責任制。大兒子初中畢業(yè)后,在家能頂個勞動力。二丫頭也能幫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妻子雖瘦,但精干。田頭、土頭做得井井有條,家里的副業(yè)也搞得紅紅火火,沒幾年功夫,就還清了多年來欠下的老債。妻子、孩子們都先后制做了新衣,只有劉順還穿著那補釘補疤的工作服。妻子幾次要給他制做新衣,都被他拒絕。
有一年,家里賣了三頭大肥豬,劉順回家,妻要給他辦一套象樣的衣服,劉順死活不肯。老倆口為此鬧得臉紅脖子粗。妻流著淚,同劉順左磨、右磨,“我們都結(jié)婚這么多年,兒女都快成人了,你也辛苦了大半輩子。我這女人沒用,沒能給自己的男人做過一件新衣,反而還穿你的工作服。我對不起死去的公公婆婆……現(xiàn)在條件好了,我要給你這死鬼辦,你就是不讓。你看看你那副寒酸樣,還好意思走東家竄西家,不知底細的人,還說我這婆娘心狠,虧待你。你不要臉面,我還要臉面,我們娘兒母子還要出去見人……你!你!真是太氣人!我還不如跳井死了好!”
妻子淚如泉涌,說完就往門外跑。劉順這個硬漢子,流著熱淚忙趕上抓著妻子的手說:“我做!我做!一切都聽你的。”妻子順勢撲進他懷里……
妻子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臉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像是一朵盛開的睡蓮……
劉順一路走,一路想,一路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引來更多圍觀的人群……
作者:張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