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睿:看似尋常
葉芝說:“每天讀一句泰戈爾的詩,可以讓我忘卻世上一切苦痛。”這句話被印在鄭振鐸譯《新月集·飛鳥集》的腰封上。
去年莫言得了諾獎的消息狠狠地鼓勵了一把國人,于是我某一次途經(jīng)書店,又不自覺地走進,卻驚覺不知從何時起,各式各樣的圖書都流行起用腰封來包裝自己。出于封面與封底美觀的需要,一些書評和推薦語便轉移到腰封上。如此一來??此茖こ5难獗愠闪宋x者的第一陣地。
于是,幾位知名作家在這幾分米長的紙帶上聯(lián)名托起了一位新人,看上去全書最有份量的便成了紙帶上那幾個最大號的名字?;蛘呤菍⑴c著書的人中最有名氣的那位突顯出來。更有甚者,硬是在上面打上還不如作者有名的作家的名字,如博集天卷出版的《風沙星辰》。我絕不相信圣埃克蘇佩里的名聲不如對這本書“最感興趣”的笛安。那么干脆不要叫腰封而直接叫名單得了,閱讀絕不是名字崇拜,也不存在名字圖騰。
但這一切都很尋常不是么?尋常倒成了公式。擺在前面的暢銷書硬是要把“諾貝爾文學獎”“普利策獎”、“茅盾文學獎”、“直木獎”、“芥川獎”、“費米娜獎”、“《紐約時報》暢銷榜”等等獎字輩榜字輩的招牌亮出來。拿不出獎的只好把“余秋雨”、“阿來”等名字往上推。
看似尋常的腰封上真是堆起了一個千奇百怪的世界。
然而這并不是全部。我喜歡上海譯文作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們懂得腰封的份量。米蘭·昆德拉的《無知》上只圍了一條綠紙帶,正面印了《無知》中的一段話,背面是昆德拉其他作品的列表。因為昆德拉是絕不需要其他作家捧他上去的。再如譯林版的《瘋狂的奧蘭多》,除了一小幅卡爾維諾的頭像,便只有兩段小字打印的推薦語,精煉傳神。然而我最佩服的卻是三聯(lián)書店版的《美的歷程》。書脊上銀字印刷作品與作者名,爾后封面上便只有一小塊壓印出來的古典紋樣。腰封上有兩段書評:馮友蘭稱其為“一部大書”,而易中天則贊其“高屋建瓴、勢如破竹”、“在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巡禮中觸摸到文明古國的心靈歷史”。李澤厚不需要外行的追捧,大師了自內心的一句贊賞遠比幾十個作家聯(lián)名推薦有份量得多,美的歷程也只在溫厚平和的文化氛圍中延伸。
如果說書的內容能映照出文字與作者的靈魂,那么我認為看似尋常的腰封則反映出了出版人,更多是讀者的精神狀態(tài)。那些大師的作品上看似尋常的腰封并不尋常,每行字都遠比那些花花綠綠的“廣告語”來得沉重。那些一眼掃去滿書店都是看似尋常的腰封并不尋常,它們彌漫著一股名字崇拜與獎項崇拜的氣息,它們抬起了書籍上空那個越走越快的時鐘。我們如果連閱讀也慢不下來,就不要打“讓心靈慢下來”的旗子來自欺欺人了。
至此便想起了架子上那本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版的《亂世佳人》,什么裝飾也沒有,只有油墨不均的字深陷在暗黃的紙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