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中國傳統(tǒng)空間中的文學語境
在中國文化中,文學語言的發(fā)展具有主導地位,詩詞、繪畫中的題字、書法,樂曲的編詞都離不開文學語言的支持,而空間意境的營造也可以說一直受到文學的影響。文學語言中,修辭是其創(chuàng)作的基本技巧,其研究如何依據(jù)不同的語境運用適當?shù)恼Z言及語言表達方式、技巧或規(guī)律?!蹲髠?middot;襄公二十五年》中記錄孔子之言:“非文辭不為功,慎辭哉!”便是提醒人們在外交時注意語言修辭。
那么,空間中的修辭是什么?在中國傳統(tǒng)園林空間中,有許多空間組成元素,廊、亭、橋、墻、植物等等,這些組成元素好比文學中的詞匯,需要進行修飾、排列、組織與安排,通過恰當?shù)奶幚硎址▉肀磉_空間的形態(tài)與意境。比如,簡單的坡面屋頂,南方有“起翹”的做法,使屋檐在屋角處顯著升起,產(chǎn)生飛動的美感;皇宮、廟宇中主要的大殿將單檐屋頂改用重檐屋頂來顯示其隆重。由此可見,空間中的修辭指的是各空間元素的組織與設計手法,筆者將這個設計手法與文學中的語言修辭類比,試析兩者之間的共通點,借助文學的修辭來分析空間中的設計手法。
語言語境與空間語境的類比
語境即語言環(huán)境,上下文、時間、空間、情景、對象、話語前提等與詞語使用有關的都是語境因素。語境這一概念最早由英國人類學家B.Malinowski在1923年提出。他區(qū)分出兩類語境,一是“語言性語境”,一是“非語言性語境”,也可以說是“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關于空間語境,地域、時間、歷史、文化等與空間元素使用有關的都是空間語境因素,而它同樣也分為“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
空間的情景語境體現(xiàn)的是設計者的設計意圖。中國傳統(tǒng)空間中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密切聯(lián)系與融合,強烈地暗示著人的所思所想,設計者利用各種空間元素的組織安排來營造空間氛圍,從而引起人的心理反應。例如,拙政園的荷風四面亭,亭子位于水池中部的小島上,四面臨水,在夏季,亭子四周被荷花環(huán)繞,亭子四周無阻隔,風得以穿過亭子,從而實現(xiàn)設計者“荷風四面”的設計意圖。再如,北京的天壇是明清兩朝皇帝的祭天之地,祈年殿是天壇里的主體建筑,祈年殿院落坐落于高臺之上,祈年殿本身又立于三層臺基之上,登殿四望,已臨空于周圍柏樹林之上,使人產(chǎn)生與天相接之感,這種增高的方法無疑增強了祭天所需要的崇高神圣氣氛,實現(xiàn)了天壇的功能目的。正所謂“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當空間氛圍能引起人們共鳴時,空間中的各元素早已超出了本身的象征與符號意義。
空間的文化語境則是指空間所依賴的包括地域、地貌、文化、政治、信仰、民俗等主客觀因素。表現(xiàn)在權力因素上,有北京的紫禁城,其建筑物分布在貫穿南北的中軸線上,氣勢恢宏,層層環(huán)繞的宮墻、前后貫通的城門、重重遞升的臺階共同構造了主次分明的空間氛圍,表現(xiàn)出隔離、莊嚴的意象,清晰地傳達了皇家的尊嚴和權威。而在文化因素方面,以江南私家園林為例,園主在追求天然野趣的同時也希望表達他們的文學涵養(yǎng),含蓄地表達他們的某種價值追求。其實,空間的文化語境是一個綜合體,并不是權力、文化、地域等某一個詞就可以概括的,前面提到的北京紫禁城、江南私家園林,另外還包括出現(xiàn)在我國的各種形態(tài)的住宅、宮殿、寺廟等都是受到多種因素的綜合影響。
文學修辭與空間修辭的類比
如同文采之彰在于恰當?shù)卮钆湓~匯,從而生動地表達意義??臻g的精彩也在于空間元素的搭配組合方式。
試比較耦園的“望月亭”和拙政園的“與誰同坐軒”。望月亭在耦園彩水池北端,臨水而設,一面連廊,廊東倚壁。與誰同坐軒則位于拙政園西部水池處,呈扇形,背倚翠山,面臨清池。兩處亭子皆以“月”為主題,但取意不同,設計手法也不同。耦園望月亭取名“望月”意指對月亮的觀望,有物我之分;而與誰同坐軒取名自蘇軾《點絳唇》:“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蘇軾在詩中將“我”與“風月”平等設置,有悠然坐忘之態(tài),是無我之境。望月亭所臨的池面東西向窄南北向長,月影在豎長的水面上被拉長,確有“望”之效果;與誰同坐軒追求的則是與月同坐、與月為伴,所臨的池面與望月亭相反,池面東西向闊南北向短,月影在前后尺度上拉近了與“我”的距離,更顯親近。可見同樣是“月”的主題、同樣以亭為主體、亭子同樣臨池而設,但不同的設計手法卻得到了不同的空間意境。這里的“設計手法”即是空間的“修辭手法”。
中國傳統(tǒng)建筑與園林中無處不是“空間修辭”的體現(xiàn)。這個“空間修辭”的基本法則不在于絕對的尺寸,而是比例的關系?!稜I造法式》里一系列的公理和比例關系,其理論可適用于各種需要,中國傳統(tǒng)建筑以“間”來計算面積,“間”指兩根立柱之間的距離。屋頂板條的長度以椽木的數(shù)量來計算,并不涉及具體的尺寸??臻g好比一個句子,各構成元素是詞匯??臻g修辭便是研究如何將這些空間詞匯系統(tǒng)地、妥善地組合在一起,以形成精煉而不失精彩的空間句子。(王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