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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曙光:芭蕉過雨綠生涼

作者:黃曙光 2015-08-22 14:24 來源:煤礦安全網(wǎng)

我至今不忘的是同桌送我一張風(fēng)景明信片,畫面是一叢芭蕉,翠色欲滴,上面有水珠滾動,撲面的涼意。記得畫面一角還印有詩句,最后一句叫“芭蕉過雨綠生涼”。我喜歡得緊,后來一直收藏著,直到離家讀書后才弄丟。

多年后才知道這詩句是白石老人的。齊白石畫過一幅水墨芭蕉,叫《雨后》,上面題了詩句:安居花草要商量,可肯移根傍短墻。心靜閑看物亦靜,芭蕉過雨綠生涼。

我欣賞過白石老人的一幅芭蕉圖。是好大的一片芭蕉葉,墨色濃郁,濕意透紙。葉柄處一只小蚱蜢爬來,翹起一對觸角,好像在喝芭蕉葉上的涼水,又好像是坐在葉面上臨風(fēng)納涼。用筆有靜有動,墨染處,既橫闊又細(xì)致,真是生動有趣。一看,就想起童年,想起故鄉(xiāng),想起舊時物事。

童年時,外婆家門后也有一叢芭蕉,長得高過屋頂,遠(yuǎn)看是一片豐碩壯闊的綠。外婆家住在瀕臨長江的一個沙洲上,我那時每到假日就去。穿過一片平坦開闊的沙地,遠(yuǎn)遠(yuǎn)看見外婆家屋后的芭蕉葉圍得像座綠色古堡,心里就沁出喜悅來。蔥綠的芭蕉叢后面,是一扇木門,上面方方一塊紅對聯(lián)還沒有完全褪色。紅綠映襯之下,覺得日子也是斑斕多彩的。那時候,還沒完全體會到貧窮的哀戚,只是以為,在塵世之間,有那樣的一戶人家,跟我永遠(yuǎn)親密,便覺得滿足。

外婆家屋西邊還有一棵高大的杏樹,樹下堆著柴垛。五月里,杏子黃黃熟透,三舅喜歡爬到柴垛上,然后由柴垛再爬上杏樹枝椏間,在那里搖,外婆張開藏青色的大圍裙在下面兜著落下的杏子。初夏的午后,還沒有瞌睡,就在那芭蕉蔭下洗杏剝杏,吃過不舍得扔核,沿著籬笆一圈圈地埋核,希望來年有更多的杏可吃。

外婆的晚飯總是很早,太陽還懸掛在遠(yuǎn)處的沙丘上就開飯,于是就把桌子也端放在芭蕉葉下,好躲掉夕陽。后來看電視劇《西游記》,看到《三借芭蕉扇》那一集,竟是痛恨起孫悟空來,且還替芭蕉公主感到委屈和不公。芭蕉公主的扇子用嘴一吹,就大起來,扇起來呼呼有風(fēng),那就是我外婆家的芭蕉葉呀。外婆就像個芭蕉公主,一個人帶著舅舅和姨娘一群孩子,日子過得清貧寂寞,卻也閑淡安靜。在那樣一個瀕江的沙洲上,我融進(jìn)了外婆一家的日子里,覺得我們過得也像一叢芭蕉,在風(fēng)雨里搖擺,也在露水里寂靜。這日子不夠濃墨重彩,可是素靜的,清涼的。多年以后,我已經(jīng)長大,成為一個婦人,為人處世,我依舊秉持著這種清涼的氣息。覺得清涼里,才有情意久長。

工作調(diào)整之后,上班路上會路過一個小區(qū),小區(qū)里栽有一叢芭蕉。因了那叢芭蕉,竟一下子喜歡上那個小區(qū),覺得里面的空氣也一定清涼靜謐。希望那個小區(qū)里會住著一個朋友或某個熟人,這樣可以借故去他家而順便路過那叢芭蕉。游蘇州園林時,在那些亭臺軒榭之間,會看見夏荷修竹,還有角落里的薔薇和芭蕉。我喜歡那些百年園林里的芭蕉,回家翻相機(jī),一相機(jī)的綠葉子。竹子是江南舊式的文人士大夫,荷花是杜麗娘那樣的大戶人家的閨秀,薔薇很有丫鬟的潑皮喜相,只有芭蕉,總是寂靜含蓄的。芭蕉懂得守靜,可是也灑然,也婆娑搖曳。芭蕉更像是一個情懷深深的古意的女子,安然在市井煙火里。

黃昏時,撫鏡看自己,儼然是歲月已深,而心也靜。如果安居可以商量,我想要一所帶庭院的房子,要種一叢芭蕉。深秋的涼夜里,在枕畔,聽窗外風(fēng)雨蕭然,聽雨打芭蕉點點滴滴。在中年之后,伴一叢芭蕉度流年,也橫闊也細(xì)膩地度過。將過往的紅紫芳菲的歲月在內(nèi)心過一遍,在芭蕉的綠里過一遍,過到往事也有了芭蕉的綠意。人生就這樣清涼寂靜,不悲戚,也不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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