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礦工三子的大年初一
三子一大早從衣柜里翻出幾件衣服胡亂填在包裹里,對著廚房里正在下韭菜餡餃子的媳婦喊了一聲:我出去了,過幾天回來。
咣當,結(jié)實的防盜門重重地摔了一下。幾乎同時,三子媳婦端著碗從廚房沖了出來,看著三子一閃即逝的背影,懊惱地把碗甩到防盜門上:“到底抽什么風啊你,大年初一的!”殘碎的瓷片散落一地,幾縷餃子湯汁無規(guī)律地黏在門上,盡情流淌。
農(nóng)歷大年初一,新年的暖陽還沒透過厚厚的烏云,空氣中依然充斥著昨夜狂歡的氣息,鞭炮燃放后的硫磺味若隱若現(xiàn)地貼在土地表層,肆意舞動著。打算走親訪友的礦工們還在家中操持著新年第一頓早飯,略顯空寂的東山口煤礦工人村主干道上,三子提著簡單的包裹,低著頭默默走著。“三子,這大過年的干啥子去?”“三子,你咋不說話?”“三子、三子,……”正在打掃爆竹皮的大爺,持著掃把站在路邊,看著三子從身邊走了過去,搖了搖頭,“這孩子,咋跟丟了魂似得”。
東山口煤礦的公交站臺只有一路公交車,一天跑5趟,建在工人村的最北側(cè),一條蜿蜒曲折的柏油路成為大山里的礦工和山外世界的唯一紐帶。只是近年來買私家車的礦工多了不少,幾家人約好拼車到山外購物、旅游的越來越普遍,原本熙熙攘攘的公交站臺也落敗了一些。但是三子家沒有買私家車,也不愿和別人拼車,三子總說:下井才4年,前年才結(jié)婚,攢著錢呢。
空蕩蕩的公交站臺,三子蹲在地上,窸窸窣窣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燃,使勁抽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瞬間充斥肺部,一陣劇烈的咳嗽,三子隨手扔掉了煙蒂,掏出紙巾擰了擰咳嗽震出的鼻涕,四周深褐色的大山隱隱透出幾絲光亮。
“三子,你干啥子!大過年的你去哪?”……遠處,一個凸著啤酒肚的人朝站臺奔跑過來,三子抓緊手中的包裹,向站臺旁的大樹貼了過去。“三子,你拿包干啥子去,三子?”那人喘著粗氣問道。“胖子,我就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三子從口袋里又掏出一支煙,慢慢點燃。“出去走走?”胖子從三子口里奪下煙,扔在地上,用衣袖揩了揩額頭的汗,“你媳婦一大早給我打電話,說你離家出走,你都多大的人了,還來這招,怎么回事!”
三子嘆了口氣,嘴角邊劇烈地抽搐著,清瘦的臉龐愈加憔悴,低聲地說:年前,去市里買些年貨,碰見以前酒場上認識的人,說湊個場去喝酒,然后喝的有點高,一起去打牌,被下了套,身上現(xiàn)金輸光了,又取了兩萬也輸光了,回家的時候給媳婦說錢丟了,還和媳婦吵了一架,現(xiàn)在還沒和好。
胖子輕輕拍著三子肩頭說:不敢給媳婦說打牌被騙了,兩口子咋還都瞞著?
三子迷茫地抬了抬頭看著遠方的大山,喏喏地說:下了幾年的井,原本打算過完年貸款買個車,給媳婦做結(jié)婚紀念,這下被騙了,少這兩萬,到時候咋給她交代。當時咋迷糊了呢,胖哥,你說我該不該挨揍。“好兄弟,這話不能這么說,在井下的時候,你不是挺能干能說的么,咋了,這點事就癟了,就擔不下去了。這大年初一的,我這還有點,你先拿著,然后咱再去派出所報案!”胖子從懷里掏出錢包,剛要數(shù)錢,三子緊緊抓住胖子的手,嘆道:“哥,錢沒了咱還能掙,去派出所報案我也打算去,就是我媳婦,我怕她知道這件事后,對我……”三子的眼淚開始在眼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胖子嘆了口氣,掏出一支煙放到了三子嘴上,說:你就是個倔脾氣,好面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媳婦不像你想的那樣,結(jié)婚這些年,她哪天不是好吃好喝的待你,女人想的事情和男人想的事情不一樣,你先到我家吧,我讓你嫂子和你媳婦說說。
三子忐忑地跟著胖子離開了公交站臺,這時早班第一輛公交車歡快的駛進了站臺。工人村主干道上,已經(jīng)吃完早飯的礦工們帶著孩子,相互之間道賀著新春之喜,新年的第一縷暖陽也透過了烏云,瞬間把東山口煤礦照射的金碧輝煌,四周的大山在陽光的映射下更加巍峨。
三子蜷縮在胖子家沙發(fā)上的一角,面前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在虛無縹緲的茶霧中,三子愣愣地看著地面。
吱呀,客廳的門打開了,三子還在發(fā)愣中,一雙溫暖的手敷在了三子臉頰上,熟悉的聲音在三子耳邊響起,“回家吧,咱一起下餃子!”“媳婦……”,三子抬起頭,看著還掛著淚水的那張靜謐的面孔。“別說了,胖嫂都給我說了,只要你好好的,啥都好。”三子媳婦掏出紙巾輕輕拭著三子眼角上的淚花,“車子啥的,咱都可以不要,這次你受騙了,給我說一聲,我能不理解你么!這些年,你下井辛苦,掙錢也不容易?;丶野?,還等著你下韭菜餡餃子呢!新年第一頓飯,吃素餃子,平平淡淡過一年。你在地層深處上班,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每天都平平安安!其它都不算啥事!”“媳婦……”此刻,三子再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