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偉:記憶中的蘆草溝煤礦
我的家鄉(xiāng)蘆草溝煤礦隸屬于當(dāng)時的烏魯木齊東山區(qū)礦務(wù)局。煤礦和蘆草溝鄉(xiāng)為鄰,處于兩山夾一溝的地形。煤礦共有5個生產(chǎn)隊,我家住在3隊。父親就在煤礦的井下上班,每天父親早出晚歸,時不時將他舍不得吃的班中餐,一兩個肉包子或菜盒子帶回來,給我和哥哥吃,我們總是吃得津津有味。
火車幾乎每天都會停一次,等著進站的工夫,小伙伴們會躲著列車員爬上空車皮里,撿拾廢鐵紙殼子等,賣了換零食。即使被鐵路叔叔看到,他們也會睜只眼閉只眼,讓我們注意安全,嚇唬一下了事。
火車汽笛聲一響,母親就要上班了。當(dāng)時機械化程度低,礦上生產(chǎn)的煤都是通過母親和她五七連的姐妹們把煤裝在拉拉車上,經(jīng)過人力推拉1里多地到站臺,倒進火車皮里,滿載的火車轟隆隆地拉往全國各地。
我們的家,是礦上統(tǒng)一蓋的平房。當(dāng)時我家住在第三排房子最靠里的一套房。旁邊是父母開墾的一小片菜地。夏秋時節(jié),我家都吃自家地里種的蔬菜。家門前不遠處,種了三棵榆樹,每隔一段時間,我都要和小樹比比高。
我家菜地旁100多米處有個不大的池塘,旁邊零散分布著一些住家戶。池塘多是季節(jié)性融水或礦上井下排的水匯聚而成。往前走地勢就漸漸隆起,綿延著一座座高低不一的黃土山,那是我們四季的樂園。春夏,山上各種野草野花郁郁蔥蔥,牧人趕著羊群吃草,我和小伙伴一起,翻山采野西瓜,回家來給有風(fēng)濕的父親敷腿用,挖奶漿草等野菜回來喂兔子。秋天,芨芨草等草木枯萎,我和小伙伴一起把干草堆積起來,用火點著,在火堆前我們又蹦又跳,太開心了。冬天,漫山遍野銀裝素裹,野滑成了我們的最大樂事。有條件的滑爬犁,坐在一塊紙殼子上從山上滑下,一樣樂趣無窮。后來長大才知道,這連綿不絕的黃土山,隸屬于天山牧場,怪不得每年都有牧人來這里駐扎放牧吃草。
每排房子的一頭,相連的空地被我們親切稱為“無山頭”。大人們閑暇了聚在一起打麻將、下棋,孩子們就玩推鐵環(huán)、跳皮筋等游戲。
過了無山頭,走過鐵路,跨過一條不寬的渠溝,不遠處就是老鄉(xiāng)的田地。那時田野種植著大片的油菜花,開花季節(jié),別提多美了,空氣里飄散著淡淡香氣。秋天的麥地最受歡迎,農(nóng)民伯伯收割了大片麥子后,剩在田里的麥穗就成了我們爭相撿拾的對象。一般都是全家出動,場面壯觀,每人一個袋子,連續(xù)幾天勞動后,家家都有成堆的金黃麥穗。撿拾的麥子母親會除去麥殼,要么直接煮粥,勁道香甜;要么把麥子研磨成粉,做饅頭吃。那時沒有泡泡糖,我們會抓一把麥粒丟到嘴里咀嚼,麥子的韌性咀嚼后發(fā)揮了最大化效應(yīng),替代了咀嚼泡泡糖的快樂。
小時候,礦上人家?guī)缀醵拣B(yǎng)了雞鴨。收割撿拾完畢的麥田,螞蚱成群,抓螞蚱就成了最有趣的事情。我們拿著塑料瓶,手握蒼蠅拍或者紙殼子在麥地里隨意拍打,不多時就可以逮回滿瓶子螞蚱。我們把絕大多數(shù)直接喂了雞鴨,少數(shù)精挑細(xì)選的強壯螞蚱被我們用線綁住尾部,吊在線的一頭,任它左右掙扎,只到把它玩得半死不活,才丟給雞鴨。
每隔一段時間,母親都要穿過農(nóng)家麥田,到“八十四”的大商店去買生活物資,我總會纏著母親同去走在田埂上。我不是逮個蛐蛐,就是拔朵蒲公英,別提多開心了。到了大商店,琳瑯滿目的商品讓我大開眼界,營業(yè)員看起來趾高氣揚的,母親照例會買點油鹽醬醋什么的,也少不了買幾粒糖來堵住我的饞嘴。大商店旁就是私人開的最大的照相館。那年,為了給多年未見的姥姥寄張全家福,我們?nèi)掖┐饕恍?,在北京天安門的背景下,拍了張全家福,那是我家第一次拍全家福。
煤礦辦公樓就在離我家房前大坡上幾百米外的地方,一樓是洗澡堂,二三四樓是辦公室。職工洗澡免費,家屬和孩子洗澡收費。4歲起,母親經(jīng)常把我?guī)У睫k公樓旁的鍋爐房內(nèi)部職工洗澡的小浴室。母親和鐵蛋他媽關(guān)系不錯,我倆經(jīng)常一起和媽媽們洗澡。大了再去怕被人嘲笑,上學(xué)后,堅決地不再去鍋爐房洗澡了。但如何才能不掏錢洗澡,如何躲過看門的退伍傷殘軍人杜老頭的“監(jiān)視”,讓我和鐵蛋絞盡了腦汁。我們會提前觀察杜老頭,趁他打盹時候溜進去。有時,假裝去二樓辦公室找人,再屏住呼吸貼著墻面,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輕輕往下下,然后迅速閃進澡堂大門。成功逃票,既興奮又刺激。澡堂左邊有4、5間職工更衣室,中間長廊,左邊大房間就是洗浴的地方。澡堂里有一二十個淋浴噴頭,有兩個20平方米左右的浴池。一進澡堂,我們必定會在浴池內(nèi)輾轉(zhuǎn)騰挪,撲騰夠了,才匆匆搓把兩下,洗個頭,穿衣服回家?,F(xiàn)在想想,杜老頭怎么會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的詭計?他只是不計較我們的頑皮罷了。
從辦公樓后面繞過一大片煤場,再往前不遠,就是礦上的彩門,每到節(jié)假日礦上都會在彩門上插上彩旗,彩旗迎風(fēng)招展,別提多好看了。
彩門另一側(cè),就是公家的菜鋪和菜窖。那時候,物資匱乏,礦上一般會給職工福利性質(zhì)的分些便宜肉菜瓜果。夏天分西瓜,冬天分白菜土豆。場面壯觀熱鬧。分西瓜時,公家人給住家戶分西瓜。我們就變著花樣偷西瓜,偷偷鉆進菜窖大門里的鐵蛋把一截子鐵絲扎進西瓜,我們便在門邊上接應(yīng),一點點地收回鐵絲,等成功偷到西瓜,我們就坐在一旁,砸開西瓜,大快朵頤。被發(fā)現(xiàn)也沒關(guān)系,通常大人們嬉笑著在我們腦門上彈幾個柯樓子,西瓜照例還是送給我們吃了。
彩門往前走,就是電影院。室內(nèi)電影院,只有冬季和礦上重大活動或表彰大會時才啟用。平時電影都在電影院旁一大片空地露天放映,放電影是礦上的大喜事。全礦大人孩子都提著馬扎板凳三三兩兩到空地上集合,不多時這里就變成了歡樂的海洋。孩子喜歡熱鬧,看電影只是為了快樂。剛開始, 我還能老實坐在母親身邊。過一會,我就纏著母親要個角票,買點瓜子花生。編個理由,就和鐵蛋繞到白色幕布后面,惡作劇地朝幕布扔土塊。幕布抖動,影響大人們看電影,不時就有人嚷嚷:臭小子,再扔小心把小雞雞割掉。我們躲在幕后偷樂個不停。后來,為了維持秩序,空地四面圍起了圍墻??措娪耙查_始售票,如何逃票也成了我和小伙伴看電影的另一大樂事。
順著電影院往前,穿過一條兩邊白樺林的小路,就到了我們的蘆草溝子女學(xué)校。當(dāng)時礦上除了辦公樓,就屬學(xué)校最氣派。幾排磚瓦結(jié)構(gòu)的平房,中小學(xué)部中間有個小操場,中學(xué)部后面是個大操場。每周一升旗儀式都在大操場舉行,每周的升旗儀式,由各班輪流進行。記得初一那年,升旗儀式輪到我們班,為了把這件神圣的事情辦好,我們?nèi)嘬S躍欲試,對入場、升旗都進行了精心設(shè)計??粗饺缴鸬奈逍羌t旗,我激動地寫了一篇題為《五星紅旗我為你自豪》的稿子,稿子被校廣播站選上,聽著廣播員抑揚頓挫的激情朗讀,我別提多高興了。
教室旁有幾個乒乓球案子,還有個鐵制的滑梯。每到下課放學(xué),這里都是最熱鬧的地方。
學(xué)校大操場再向前走,不遠處就是一條季節(jié)性河流——大河壩,我們的兒時樂園。水深時過胸,水淺時不到小腿肚子。我們在這“游泳”,抽河床邊年代久遠樹木根須的“木煙”,和小伙伴分享秘密的場所。
我在蘆草溝度過了快樂童年,1986年,蘆草溝煤礦和堿溝煤礦合并,1989年我家搬到隔了幾座大山后的堿溝新建的樓房居住。我每天翻山越嶺地回蘆草溝上學(xué),直到中學(xué)畢業(yè)。后來當(dāng)了兵,我回蘆草溝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昔日熱鬧的蘆草溝煤礦,由于煤礦和居民搬遷變得沉寂。近些年,水墨天山國家級健步健身旅游景區(qū)——石人溝景區(qū)的開發(fā),使這里恢復(fù)了生機。年久失修坑洼的路,被寬闊平坦的柏油路所替代。不再過度開采煤礦,沒有了生活污染,空氣又恢復(fù)了清新,田野里綠油油的麥苗迎風(fēng)搖曳。時不時有途經(jīng)的游客停車小憩,在田野里留影拍照,享受田園美景。遠遠望去,視野里的蘆草溝煤礦仿佛靜態(tài)里的畫卷,愜意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