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夏荷
我生命中最值得我尊敬的兩位長者一位是我母親,一位是我奶奶。
奶奶在那個人人都留長發(fā)的世界里,她留著一頭齊肩的短發(fā),有時會更短,濃眉大眼,方臉,愛笑。不能說人見人愛,但見過奶奶的孩子們一定很喜歡她。
五歲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奶奶的孩子,從兩歲我就與奶奶同床休息,直到我十歲那年,奶奶生病離開我們前一星期,我仍然與奶奶睡在一個床上,母親嚴肅的告訴我,從今天起你必須單獨睡,不知奶奶那時候就會突然走了,免得你害怕。我說我不怕,奶奶也不會讓我害怕,最后母親用哀求的聲音告訴我,在奶奶床頭給我開一個單人床,我同意了。媽媽說我們家三代人無女,是奶奶把我寵壞了。奶奶除了把好吃的留給我,教我更多的是要學會進出門時要說,爸爸媽媽我上學去了,回家時進門要說爸爸媽媽我回來了!那時我小也不懂的這些就是傳統(tǒng)文化,回想起來我禮儀課的啟蒙老師就是我奶奶。早起第一件事,檢查衣服的扣子是否扣對位沒有,梳頭洗臉才準吃早飯。放學回家必須先洗手,坐著時不允許把兩腿叉開,更不允許在長者面前二朗二郎腿。長者面前倒開水時,必須雙手,站姿直立,長輩吃完飯后,要倒開水以視禮貌。有時我也抗議說:為何這些不讓我哥哥和弟弟學習,非讓我做?奶奶簡單一句話,男孩子不一樣。這句話我讀了一生,才明白奶奶不是重男輕女,奶奶是一個有修養(yǎng)有內函的女人。
奶奶對家人的疼愛是來自她內心深處的。每天早起,把家里打掃的很干凈,恩施人都愛吃咸菜,奶奶說咸菜不僅講究味道好,更重要的是要講究衛(wèi)生。家里的壇子全部被奶奶擦洗的很亮堂。奶奶在鄰居們的口碑特好,她有三個兒媳婦兒,都視作女兒一樣,對待每一個孩子都很公平。雖然平時吃住是與我父母親在一起,但遇上我伯娘和嬸嬸生小孩時,她都會去照顧一個月。奶奶還常教鄰居阿姨們,在聊天時要講開心事,少講媳婦不是,少講是非,家才能團結,鄰里才能開心。我沒上學前,她去哪都會帶上我,小時候我隨奶奶去大伯家的時間居多,大伯和大伯母及他們家四個哥哥帶我都很不錯。冬天我怕泠,奶奶看我做作業(yè)時,就倒上一大杯子開水,讓我手冷時就在杯子長握著。她總會提前十分鐘先上床,把被子暖熱,她習慣把我一雙冷冰冰的小腳抱在她懷中暖著。從鄰居嘴里得知奶奶二十幾歲就失去了丈夫,爺爺病逝后她就沒再嫁人。大伯九歲時就送到伯母家去了,幺叔兩歲多就被奶奶的房族姐姐領養(yǎng)走了,她獨自一人帶著我父親住進了恩施城,靠給一戶楊姓生意人家做保姆為生。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又隨我父親回到了鄉(xiāng)下老家。父母親從沒講過奶奶的故事,我們做完作業(yè),最愛聽父親講故事。奶奶不講苦,父母親不講苦,我們更不知道什么叫苦。
遇上農忙季節(jié),我奶奶成了個好義工,全隊的小孩都會送到我家來,免費照顧不說,吃的也全管。我們雖小,放假在家也自愿幫忙照看那些小孩。我十歲那年,放學回家見奶奶不在家,媽媽告訴我說奶奶生病進城檢查身體去了,星期五晚上大伯和大伯母到我家商量奶奶的后事,大人們不讓我們聽,我隱隱聽見奶奶的病治不好了,說要我媽媽趕做奶奶的壽衣和布鞋。我母親在煤油燈下一邊做鞋子一邊哭,我也哭,不想睡覺,媽說你聽話,早點睡覺,乖乖明天還得上學讀書,奶奶就會好起來!奶奶在我和兩個哥哥上學時間被抬回家的,她不想讓我們看見她狼狽的樣子。奶奶見我們放學回來,還給我和兩個哥哥一人一蘋果,說吃了蘋果一生能平安!
奶奶走的那天,是早上九點左右病情加重的,中午暈了過去,爸媽和大伯一直叫著她,她說不清楚話了,但他們明白奶奶叫著我兩個哥哥和我的小名。隊里的人分別跑向我們就讀的學校,我們三兄妹各自從學校像飛的一樣,一路哭著跑到奶奶床邊,奶奶的手用力的動了動,眼角流著淚,我要擠進去親我奶奶的臉,被鄰居阿姨強行拉走。下午三點五十分,堂屋里傳出哭聲,奶奶在我們不舍得的哭聲中走了。
第三天,送奶奶上山,我攔在奶奶的棺木前不讓他們下土。姨爺爺懂陰陽學,很有名氣,大家都聽他的,姨爺爺很疼我,我求他讓他們不要讓奶奶埋進土里去了,我只想多陪奶奶一天,姨爺爺開恩,叫伯伯,叔叔們用長板凳把奶奶的棺木在山上多放一天。那天,我們全家都叩首在奶奶面前,不愿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