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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癖好

作者:紫穎 2024-08-15 09:25 來源:煤礦安全網(wǎng) 老爸 癖好

  剛到父母親樓下,又聽見老父親高亢、洪亮的罵人聲,這是多年來老父親的癖好,在我們家罵人也是他的“專利”。老父親已經(jīng)偏癱五年了,他罵人一點也不留情面,言辭十分明朗,聲音像緞子一般有著很明亮的質(zhì)地,大段大段不重復的罵聲,從他喉嚨里唱歌一樣撕裂開來,又從掉了兩顆門牙的嘴巴里,像一匹錦緞刺啦啦地扯出來,一串比一串長,一串比一串精彩,扯也扯不斷……

  五年前,老爺子76歲,身體還算硬朗,精神頭十足。每天清早,大家還沒有起床時,老父親就把四五十個箱子搬到店鋪外面,幫我哥在照看生意。一天早晨,老父親突然暈倒了,我們?nèi)一帕耸帜_,因為病來的太突然,都不知所措。從南京請來專家會診:突發(fā)性腦溢血,在腦干處出血近20毫升,建議保守治療。23天父親都昏迷不醒,沒有任何意識,每天吊七八瓶鹽水,效果一直不明顯。

  老父親沒有文化,一輩子靠干重體力活養(yǎng)活我們姊妹六人,嘗盡了酸甜苦辣,現(xiàn)在生活剛好一些,病魔又從天而降??粗蠣斪犹稍诓〈采?,都哭喪著臉,眼淚在眼里直打轉(zhuǎn),我走到病房走廊盡頭,眼淚還是禁不住流了出來,朦朦朧朧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心情十分憂傷。“他奶奶的”,老父親突然罵了一句,而且很清晰,全家人圍在病床邊露出笑容,我們都很高興,知道有了效果,而且有可能還能說話。

  效果一天比一天明顯,老爺子也不迷睡了,眼睛也亮了,一天到晚說著含含糊糊,讓人聽不懂的話,只是在罵人時才能說清楚。一次,我喂老爺子吃魚,吃了一半,他不吃了,我不假思索自己吃了起來。“下賤貨”,老爺子瞅瞅我。我知道:老爺子是覺得是他吃過剩下的,怕我嫌臟。住了近兩個月的院,全家人都變成了熊貓眼,免費減了肥,時不時聽著老爺子的罵聲,我們都很開心,有時不罵時,我們還逗他罵,知道這樣對恢復說話有好處。

  星期天中午,我想在老爺子面前表現(xiàn)一下。買了幾個小水蘿卜,洗凈、去皮、切絲,磕上兩個雞蛋,用面拌勻,小心用微火煎至淡黃,炸湯煮開燒透,放少許食鹽、味精,點上一撮綠瑩瑩的香菜,我信心滿滿地端到老爺子面前,等待他的表揚。“狗東西,做的什么飯,啥味道都沒有?”我嘗一嘗,鹽味太淡了。我趕緊回鍋加鹽,又送過去,老爺子連眼皮也不抬一下,慢慢吃了起來。我母親直夸好吃,一連吃了兩大碗。

  晚上,老爺子洗完腳,讓我?guī)退粢幌履_趾甲,由于老人的腳趾甲長得很厚,而且又硬,一不小心剪的太多出血了,“狗東西,眼瞎了嗎?疼死我了!”

  拐棍遞給慢了罵;扶去廁所晚了罵;喝湯熱了罵;空調(diào)低了罵……,反正一天到晚都在罵,我們爭先恐后地犯錯誤,來“贏”得父親的罵聲,我們也是很無奈,罵多了,難聽了,我們只有苦笑。除了母親和我們,他從不訓斥外人,一輩子都沒有過。想聽到罵聲,老爺子也不是順順便便都施舍給的,老爺子很有分寸,兒媳不罵,她們想聽時也只能是沾我們的光。在我們家,離開了父親的罵聲,我們的世界變得單調(diào)而虛空,周圍的一切遠沒有父親的罵聲豐富和精彩,似乎我們每天的活著意義都由父親各種內(nèi)容的罵聲來賦予,習慣了罵聲統(tǒng)治的大家族,離開了這個聲音,我們就是聾子,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聽不懂,我們在父親的罵聲里了解他的想法。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父母親在世,兄弟姐妹是一家人,父母不在世,兄弟姐妹是親戚。兩天不去,我們就要迫不及待地跑回家,聽他不斷的斥責和謾罵,沒有比罵聲更讓我們放心和快慰的了,因為老遠聽到天老爺子高亢、有力的罵聲,就知道老爺子沒有別的毛病,身體依然健康。我們是他的孩子,他把最富有感情的罵聲給了我們,這是我們作為他的孩子才能擁有的特權(quán)。

  我們從來不厭煩父親的罵聲,罵聲時刻在屋子里燦爛著、回蕩著,就像陽光、像空氣一樣滋養(yǎng)著一大家子人。我們從不回避跟罵聲一起到來的節(jié)日,父親的罵聲和春節(jié)的鞭炮聲融合在一起,我們?nèi)揖墼谝黄?,把父母親擁在中間,談天說地,品美食、嘗佳肴、飲醇酒,其樂融融,共享天倫之樂。老爺子會把孫子、重孫罵一遍,同時還要塞上一張嶄新的大紅票子。也許老爺子平淡的生活多少顯得有些寂寥和無趣,老父親的罵聲為我們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我們愿意父親像個“帝王”一樣,用高亢的責罵轟轟烈烈地“治理”著我們這個家,我們知道,他內(nèi)心有這樣的需求,我們把權(quán)柄交在他的手上,我們俯首稱臣,洗耳恭聽,畢恭畢敬,老爺子的罵聲就是粘合劑,把我們大家庭所有成員都凝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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